戏里人生

     “锵锵锵……”锣鼓的声音响彻十里八村，乡村沸腾起来，四面八方的乡亲扶老携幼呼朋引伴：看大戏去喽——

    这热闹的人群中便有奶奶和童年的我。

    童年的记忆里，奶奶总是草草吃了晚饭，拽着我的小手，早早就赶往临村的戏台。在乡村崎岖的山路上，奶奶一路小跑，生怕误了赶戏。奶奶在人群最前头抢了一个位置，六岁的我则蹲在舞台前沿下场门的地方近距离地“看戏”。

    戏终于开了，舞台下喧闹的声音立刻终止了，人们的眼睛欣喜急切地盯着舞台。我们也立刻聚精会神盯住了舞台“出将”的地方，生旦净末，咿咿呀呀，戏的内容当然看不懂，但那美丽的装扮和鲜艳的脸谱深深吸引着孩童的眼睛。我爬在舞台边上，一会儿出神地看看近在咫尺的漂亮的“古人”，一会儿看看舞台下悲喜交加的人群，还在人群里准确找到姥姥陶醉惬意的脸。

    那是1979年，“样板戏”刚刚终结的年代，10年之久没有看到新鲜故事的人们以无比欣喜的心情将目光投向绚丽的舞台。那时我们的村子还没有通电，到了晚上，大家除了借着月光谈天说地，最大的快乐就是奔赴“光明”的舞台了。奶奶看完戏回来，总是心绪难平，哼哼着戏里的曲子，跑调跑得很厉害，爷爷听了咯咯地笑，奶奶就逼着爷爷再听她“跑”一段作为惩罚。奶奶还会爬到炕上，亲一口我的小脸，轻轻地说：“娃去学戏吧，奶奶可喜欢戏呢！”奶奶迅速地把自己的话付诸行动了，县里刚刚恢复组建的剧团来临村演出，奶奶拉了我到后台找到剧团的团长，让我当个学员。团长上下打量，当下拍板收下了我。回家收拾了铺盖，稀里糊涂就成了剧团的一员，从此，小小的我，便跟着剧团走南闯北，开始了“演艺生涯”。

    经过几年的艰苦学习，十三岁的时候，我已经可以站“龙套把子”，成为舞台上最小的演员了。我站在光芒四射的舞台上，看着台下快乐难抑、挤挤挨挨的父老乡亲，心中充满自豪和甜蜜。奶奶遂了心愿，并且又给我指引出一条道路：“省戏校招生呢！你快去报考吧，好好受受专业训练！”

    我顺利考上了戏曲学校，接受了六年正规的科班教育，并且知道了戏曲所承载的历史厚重。我的老师中有我学的剧种中的“泰斗”人物。十年的文艺浩劫没有泯灭他们对艺术的热爱，文艺的春天来到的时候，他们倾其所有，恢复剧目，编订教材，口传身授，把传承的希望全部寄托在学生身上。我勤学苦练，很快成为同学中的佼佼者。

    毕业后，我和同学们顺利分配进了市里的剧团，个个踌躇满志，满怀热情地踏上了送戏下乡的征程。随着开戏锣鼓的打响，我们粉墨登场了。放眼下看，却发现观众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多。时光推移之中，我们的行程依旧，观众的数量却不断减少。和许多传统行业一样，戏曲行业也陷入尴尬之中。时代的发展势不可挡，电视、电影、光盘、网络，多元化的娱乐方式可以供人们尽情选择，国内的、国外的新的艺术形式和传播方式迅速崛起。观众的“转移”让我们几乎失去了工作的信心。许多同事下海经商的经商，改行的改行。我的内心也开始游移，不知何去何从。我知道，发展之中，必然会有裂变，发展必然会影响到社会的每一个细胞。这个时候，爷爷替我鼓劲：“没事的，学好自己的本事是正经，你还看不出来吗，这个时代，要的是真本事。”

    气定神敛，我开始像以前一样在排练室里挥汗如雨。大家看了奇怪：“戏都没人看了，你还傻练什么呢。”我说不出什么道理，只是觉得爷爷说得很有哲理。时代的发展对于一个行业和个体的冲击，都是不可避免的，但无论怎样发展，大浪淘沙也澄金，真正的金子不会被任何时代所淘汰。我没有改行，没有放弃所学所爱，我知道舞台终归是我的、是观众的。

    就这样走过了一段如蚕在茧的岁月，坚持送戏下乡的剧团渐渐感受到了观众的回归。电视看烦了，浮躁的娱乐也见怪不怪了，久违了的、面对面的舞台反而可以给他们带来新的感觉了。

    乡亲、奶奶和我，一起感受着时代日新月异的变迁。我和我的所从事的行业，一起承受着时代风雨的洗礼。改革开放三十年，从行业到个体，都在经济大发展中冲浪、寻找或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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