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建臣 | 读明小品

上学的时候，课本里有两篇文章，一篇是明朝开国元勋刘基的《卖柑者言》，另一篇是归有光的《项脊轩志》。刘基是元末明初的奇人，精通天文、兵法、数理等，尤以诗文见长，与宋濂、高启并称“明初诗文三大家”，其著作均收入《诚意伯文集》。《卖柑者言》说的是大道理，通过市上一个卖柑者的口，要说那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道理。其文好则好，行文严谨，构思奇巧，寓意深刻，但我向来不太喜欢讲大道理的文章，学完也就基本忘了。上学时课本里选的文章，大多是讲大道理的文章，考试时考的也是。这也难怪，一个学生无论啥时候都是需要理清道理的，包括大道理也包括小道理。

读了好多讲道理的文章，后来越来越喜欢那些碎碎叨叨的文字，说一些碎碎叨叨的事，归有光的《项脊轩志》就可以说是这样一篇。归有光是明中期的散文家，崇尚唐宋古文，他的散文感情真挚，风格朴实，是明代“唐宋派”的代表作家，后人称赞其散文为“明文第一”。“项脊轩，旧南阁子也。”一个过去的小阁子，有啥可说的？可就这个“室仅方丈，可容一人居”的阁子，让人读起来爱不释手。小阁原本是“百年老屋，尘泥渗漉，雨泽下注，每移案，顾视无可置者。又北向，不能得日，日过午已昏”。然而就是这小阁子，经稍微修葺，南面开窗，植花木于庭，冥然兀坐，万籁有声，而庭前寂寂，有小鸟经常来啄食，人来了也不飞走，到了夜晚明月一照，斑驳的桂影经风一吹，晃来晃去，珊珊可爱。何来如此喜爱之情，因是故土，因是故乡。然而喜悦中却又含着悲伤，那悲伤则来自回忆，那回忆总伴随着失去。先妣之不在，大母之消逝，妻子之远去……那阁那窗那一草一木一床一几均映着故人的影子，妪回味往事一句：“某所，而母立于兹。汝姊在吾怀，呱呱而泣，娘以指叩门扉曰：‘儿寒乎？欲食乎？’吾从板外相为应答。”一句从幽远的记忆中传出的“儿寒乎？欲食乎？”，让往事历历，“吾”与老妪忍不住泪下，而读到此处，我也黯然神伤。小阁催泪，皆因人尽不在。

读到明代“文坛四杰”中的重要人物，也是明代著名的“前七子”之一何景明的小品《躄盗》，我哑然失笑。一个一只脚瘸的贼和另外两个贼到一个大户人家偷东西，他爬上屋顶，揭开房瓦，让那两个贼用绳子把自己放下去，从房间里搜出金银财宝，装入柜中，让上边的两个贼用绳子拉上去，接着再把柜子放下来。这样上上下下拉了好几次后，瘸贼心想，如果把柜子和最后的财宝拉上去，他们会不会不管我离开？这样一想，他就干脆坐到了柜子里。那两个贼把柜子拉上去后，果然悄悄地说，这次收获挺大啊，如果我们两个人分的话各自会分到不少，他如果上来一定会多分，这样对我们不利啊，不如把他扔下我们离开算了。于是两个人抬着柜子向野外逃去。一个得意扬扬地说，这个瘸子贼牛哄哄地自称是高明的小偷，却让我们两个人耍了。另一个说，这个时候估计他快要被那家人发现了。说完了，两个人发出了开心的大笑。不一会儿，那两个贼累了，就坐在路边歇息。柜子里的瘸贼估计天要亮了，又听见远处的房子有人说笑的声音，从柜子里出来大声喊有贼偷我的东西，那两个贼惊恐地逃跑了，于是这个脚瘸的贼带着全部财宝回家了。

想想，这真不是一个普通的贼，他岂止是做贼高手，估计换一个行当去做，也会很精彩。想想，脚瘸者，脑未必瘸；而脚全者，脑袋未必不瘸。想那两个贼窃窃私语时的得意、惊惶失措时的狂奔，真是忍也忍不住地大笑起来。此时竟就对那瘸腿之贼一星半点也恨不起来，而倒有佩服之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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