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睿：大同旧事

　　

　　仿佛有一段湿润的青春遗忘在中国煤都——大同，事隔多年，仍有一些埋葬在心的感动被唤起。那单一的调调，那用黑白线条勾勒的远山，那用土色晕染的云冈石佛，那用灰白墨迹涂抹的辽阔的天空，那用黄土地编织的广袤与苍茫。

　　

 

　　行至山西。从晋中平原一路北行，走宁武，过朔州，雁门关北已是塞外。这里天旷气清，山峦隐现，边塞风光一览无余。大同便坐落在这重重山岭与无涯的草原之间。

　　大同的景致一一走过，浮躁的内心一时间静了下来。细读云冈石窟的一个个佛雕，不觉间有种莫名的感动，不是气宇非凡，不是雍容大度，而是每尊佛像嘴角间的那抹微笑都会让人顿悟。法华寺中大雄宝殿供奉的三身佛，佛像伫立其中，面容慈眉善目，温婉典雅，形象灵动丰润，给人庄严、肃穆之感。还有，距今600年的九龙壁，那挥臂探爪、盘曲腾跃的姿态，那丰满的龙肌、矫健的龙体，处处都在显示出一种刚毅、奋争、力量和自信。而这些圣地，在我的内心深处，却不及大同的发轫之作——古城墙慑人魂魄。

　　



 

　　拾阶而上，踏上墙顶，环望四周，心头竟不由自主地溢出一种强烈的震撼，享有“巍然重镇”、“北方锁钥”的名城——大同古城墙得以修缮，高大雄伟，坚固险峻，布防严密。城墙高14米，比西安古城墙高2米，最宽处16.6米，比南京古城墙最宽处还宽6.6米。建筑面积达17600平方米。东城墙建有瓮城、月城、吊桥、护城河，南城墙不仅修复了瓮城、月城，还有关城和东西耳城。城墙上各建造了6处城墙垛子，在监视策应、侧射和夹击登城敌人等诸多防御能力发挥不可替代的作用。假若没有一种居高临下、吐纳万象的气魄和智慧，将何以出奇制胜呢？然而，那恢弘而细致的古城墙，却掩盖不住岁月的笔墨，藏匿不住那一段段峥嵘历史，李自成焚毁大同代王府，杀掠皇族、兵士；多尔衮率军猛攻大同，不仅要屠杀全城百姓，更是发号施令“斩城五尺”——锈蚀的兵甲，血腥的争战，残缺的人骨，让这座古老的城墙千疮百孔。是御敌，是防洪，时光中长矛飞箭似光影闪现，城根脚下洪水划过有痕，一块块斑驳的青砖，在阳光下，在时间无涯的荒野里，细化成粒粒尘埃，渐渐落定，落尽城市的角落，落尽大同人的心灵深处，苦楚，重压，摧残，他们曾承受太多的悲凉。

　　



 

　　独自走在大同旧城冷背景的街巷，看这些依然凝固的斑驳印记，往往会模糊时光的概念。一步三回眸，隐约可见流光溢彩的现代化高楼，和彻夜未眠的霓虹。就这样，慢慢的走，慢慢的品……

　　



 

　　1979年的我，16岁未满，在家人的抉择下，来到山西大同参军，正式加入了中国人民解放军52875部队（坦克七师）。由于部队的需要，我被分配到了运输连。有一次，从部队开车到煤矿拉煤。前往山阴县县城。还没出大同，我所驾驶的汽车坏了。由于那时没有通讯设备，再加上我的技术不过硬，车停在原地，无从修理。正在路边发呆的我，引起路边一位赶毛驴乡民的注意，老乡把车停下后。用那再淳朴不过的山西话对我说，“娃咋滴啦。”我原原本本说明了情况。老乡又接着说，“娃儿别着急，没事的。我儿子是这县城运输队的。我把他叫来，让他看看车什么毛病。在这等我，一会儿我就回来。”当时的我，又一次流下了眼泪，在万分无助的情况下，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家竟会不嫌麻烦帮助我。我的心像被一个棉被裹着，暖暖的。那种温暖如同自己的父亲站在身边一样。一会儿的功夫，老人家赶着驴车回来了，此时，车上多了两个人。我想，一个应该是他儿子，另一个，大概是修理工吧……下车后他们没有过多的言语，帮助我检查和修理车辆。在此同时，那位老人家从他那布口袋里掏出了两个热腾腾的馒头。说了一句，“娃呀，饿了吧，赶紧吃吧。”在那寒冷的冬季，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一瞬间夺眶而出。老人家穿着破旧的军大衣，那饱经风霜的脸上，刻满了岁月留下的皱纹，那双温和的眼睛闪烁着慈祥的光芒。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迈着蹒跚的步子，渐行渐远……大同这个城市，就像一壶醇香的说不清年代的老酒，充满了记忆中的苦涩与甘甜，充满了寒冷中的暖，充满了挣扎中的期许，充满了属于那个年纪的青涩而浓烈的味道。

 

　　穿行在粗犷而质朴的风景里，在诗意中感受岁月的变迁，而温暖的阳光从古老建筑的缝隙间穿过。那规模宏大，佛教文化浓郁的法华寺；那一坐千年，又一笑千年晋北高原的云冈石窟。大同古都在现实与梦境中无言地停留，带着现代的气息，又含着传统的韵致，使这座城市繁华却不轻浮，落红尘而不世故。

 

　　在薄薄的阳光下，饮一坛山西汾酒，让酒香的浓烈伴着远去的故事在风中轻舞飞扬，隽永的春天在时光中弥漫，而年少记忆中的大同却从未离开。沉陷在这些陈年的古物与怀旧的情感中，再也没有什么世俗的力量可以将我的心惊扰，因为大同趁我迷蒙之际已然沉入我的心底，从此情思深重，铭心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