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府：《“谈”何容易》

 

　　应该怎么说才对呢。又是一则笑话给了我启示。据说那是万荣县的一个笑话，说一个热心的老太太爱帮助别人，邻居中有人家生小孩，她就过去帮忙，又是照顾产妇，又是照料孩子，一边忙碌着，一边嘴还不闲着，叮嘱年轻人多注意：“月子里的孩子别让吃多了，吃多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弄不好会出人命的；孩子的肚脐也要裹紧，不能受了风，得了‘四六风’可就没治了……”后来恰巧这家孩子死了，家人都说是老太太所说的话太不吉利带来的灾祸。结果，老太太忙了半天也没落个好。不久又有人家生小孩了，热心的老太太又去帮忙去了，这次老太太接受教训，只干活不说话，直到临走时才说了一句：“这次我可啥也没说，你们家孩子要是死了可别怨我！”那家人自然也是气得半天喘不上气来。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说话的一个起码原则是：别人不爱听的话、不吉利的话少说，最好不说。那么，相反，多说好话该没错了吧。但是，好多时候，说好话也不行。曾有人给一位老翁祝寿：“祝您长命百岁！”老头勃然大怒，作色道：“我又不吃你家的饭，你怎么给我定岁数！”又曾闻马寅初的孙辈给老人祝寿：“祝爷爷长命百岁！”老头儿怫然不悦，反问道：“难道我只能再活一年了？”——那天是老人九十九大寿。
 

　　这只是间接经验，以后在生活中又得到了不少直接经验。有次开教学观摩研讨会，进入评讲阶段，某娴于辞令者说：“本次观摩发现，不少老师的讲授都不错，有的起点高，有的进步快，有的起点高而又进步快。比如，某某女士就是这样一个例子……”这番发言叫我佩服得五体投地，我心中暗自称赞，自愧不如，因为如果这意思叫我说，那就“全面”得多了，因为按照客观情况来说，有起点高的，就有起点低的；有进步快的，就有进步慢的；有起点又高，进步又快的，就有起点又低，进步又慢的，此外，还有起点低进步快和起点高进步慢的情况，这位老兄是学数学出身的，难道就没有这点儿“组合”知识？高就高在人家只谈好的，正面的，不涉及坏的，反面的，人们不想听的干脆一字不提。而且，虽然人家没有说，大家都觉得人家的意思里又包括着，正所谓“含不尽之意于言外”。谁知，等过后一听别人的反应，竟然出乎意料。男士们说，他只表扬了一个，还是女的，哼！话外之音很明确。女士们当然更敏感了，好几个人都说，“他说某某某好，还不是说我们不行！”这可是先前我没有预料到的。看来，说话还是含糊些的好，模棱两可，叫人琢磨不定，这才显得成熟和老练——当然，说穿了就是圆滑。但是，后来经历了一件事，发觉这样也不行。

 

　　某次单位开大会，负责人专门讲了出勤问题，其中重点批评了一个部门：“比如我们的办公室，那天杨主任有事请假了，小聂出外办公事去了，某某某有病请假，可是有那么一位，不来，也没请假！”显然，领导是给这位没来的留面子，也是为了自己尽可能少得罪人。我心中十分佩服，领导就是领导，既达到了批评本人的目的，又收到了杀一儆百的效果。万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才上班车，就听见杨主任很激动地说：“表面上他还给我辩护，说我有事请假了，其实他那还是说我呢，我就是没请假嘛。那天我们班在函授站上课，我怎么能再来这头儿上班呢？他连这都还知道，还说啥呢！”我一听大吃一惊，原来还说领导的讲话把握得分寸挺好，不温不火的，万没有想到别人不领情！更没想到的是，午饭后休息时，另一位职工与同事们闲聊中，又不冷不热地说：“你没听见昨天领导说的那话，‘有人不来又不请假’，那就是说我呢。”这更让我感到疑惑和惊讶了。真没想到，不点名的批评比点名的还要坏，因为会有不止一人来“自动对号”。
 

　　看来，只好还是像鲁迅和周作人都讥讽过的那些人们一样，见面说些“今天天气……哈哈哈！”的。不过，这显然也不是什么上策，他们本身不已经受到周氏兄弟的嘲笑了吗？又不禁想到西谚：雄辩是银，沉默是金。但是，沉默本身什么话也没有说，那其实已经出了我们要讨论的范围了。说了半天，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知道的只是说话不易，这正应了古人的话：谈何容易！

　　说话难，难于上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