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冀宏伟,男,1969年10月出生,
山西省大同市左云县人。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报告文学》特约作家,左云县作家协会副主席。发表诗歌、散文作品100万字。著有诗集
《穿军装的云》。
从2012年读完吕新的长篇小说《成为往事》,时隔六年之后重新捧读文本,全然没有《成为往事》的审美疲劳和阅读乏味,只有对小说愈加热烈的旧爱与新欢。
“皎洁的月色,把窗户染的一片青白,整个世界都是醒着的。往事,如一条荒芜的路,正在等待着有人穿越。”这是吕新小说《成为往事》的一段语言,我迷恋这样的文字,我喜欢这样的诗性语言。不仅仅因为它是吕新写的,更因为它是吕新创造的。在我私人的阅读理解中,写作和创造是两码事,有的人写作代表经验和手艺,给人一种似曾相识的弱智感觉,贫血而蹩脚,毫无艺术审美意义。而创造属于华光乍现,属于天分,才华,读后令人如梦初醒,栏杆拍遍,这是两种不同的艺术价值。如墨西哥作家胡安.鲁尔福的《佩德罗.巴拉莫》、爱尔兰作家詹姆斯•乔伊斯的《芬尼根的守灵夜》《尤利西斯》……有人说在今天的中国,有多少经验的虫子在写作,又有多少经验的虫子在阅读。反过来天分的创造,还需要天分的阅读者。
众所周知,从上个世纪90年开始,当代先锋文学几度潮涨潮落,直到落幕后渐渐淡出视野,经历了一个从聚焦到低潮再到“落地”的坎坷历程。对于吕新个人,先锋作家究竟是一顶被动的帽子,还是一束耀眼的光环?对于各领风骚三五年的文坛,也已经不是瞩目的焦点。而一直令我感到惊讶的是,这么多年来,来自评论界的众声喧哗,对吕新从未造成任何不适和影响。吕新只知道喜欢写作,除了写作是主动的,其他任何东西都是被动的,连最起码的认同感都是被动的。吕新只知道心无旁笃地写作,从来没有感到“先锋。”他说:“写作时不会去想什么方法,什么流派,什么先锋,什么现代,只想具体怎么写。正像吃饭一样,具体是吃米饭还是面条,而不去管是什么主义的饭。”
在我二十多年的阅读视野里,那个低调纯粹的吕新,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强大的精神之父形象,以不竭的艺术才情,创造着一部又一部点石成金的佳作。而且人到中年,愈发游刃有余,愈发炉火纯青。四十年弹指一挥间,吕新保持如此旺盛的创作势头,其艺术生命之强大,不得不令人敬畏,不得不让一些同行望尘莫及,难以望其项背。某种意义上,吕新500多万字独一无二的文本,在无意识中,其实是和惯常的艺术创作拉开了一段距离。
如今先锋文学已成往事,往事再提,不论是西方的舶来品,还是中国作家的借鉴模仿,不论先锋一词能不能准确界定吕新的作品,对于吕新其实都不重要,吕新就是吕新,吕新从出道文学的那一天开始,就是一个难以被人模仿,也无法埋没的吕新。如果非要给吕新定位于先锋派,那么这种先锋也是与生俱来的先锋。西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张晓琴说:“吕新的小说结构和语言都被看作标准的先锋,在我看来,吕新的先锋是天然的,他的小说就是天然而成,他的小说从一开始就出其不意。但是你又觉得这就是他,小说在这里不得不如此。”也就是说,吕新是一个纯粹的、彻底的,毫无半点做作和生硬机械式的先锋派作家。与同是先锋派的余华、格非、苏童、马原式的先锋完全不同。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陈晓明认为:“其实对于吕新的先锋意义,我们并没有完全释放出来。吕新是最早解决了乡土中国叙事和后现代主义以及先锋精神的关系的作家,他是最早能够把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的意识,语言的策略,语言对世界的接近方式融入乡村叙事中的作家。”
阅读吕新若许年,其实是受惠于吕新文字若许年的过程,这是其他任何一种文字任何一个作家都无法替代的享受。毕飞宇说:“事实上,阅读最大的魅力就在这里——我是乞丐,我向你索取一碗米饭,你给了我一张笑脸,或一张电影票。仁慈的你是慷慨的。我接受你的笑,接受你的票,并向你鞠躬致谢。” 再一次读吕新的《成为往事》,想起吕新的一段话:“英雄你可以不做,但志愿兵你非做不可。写作之于我,就是抵御黑暗,征伐丑恶,犹如带着人生的伤痛荣辱,一次次回到故乡。”《成为往事》是吕新远离故土亲人多年以后,不忘初心,回望来路的一次深情忧伤的回眸。是吕新一次次在大雾弥漫,星光满天中重返故乡的漫长旅程。这里的故乡,不仅仅是地理意义上的故乡,更多的是精神和艺术的故乡,灵魂的故乡。风读百花情,人悟草木心。《成为往事》是一部较之吕新以往小说,在人物、情节、主题、结构更加清晰形象,具有典型乡土气息的现实主义作品。但在语言,艺术创新上,依然秉承吕新一贯精致迷人、干净独特、特立独行、不落俗套、朴素完美的作品质地,在多视角,多层次的往事纠葛和暗自悲凉中,给人带来一轮又一轮的阅读快感。
《成为往事》以村长曹梁伴着浓雾对往事回忆搜索为开端,更像是一个人的心灵独白和苦苦挣扎,雾出现在小说文本的一开始,被赋予更加形而上的艺术思考。浓雾随着梦出现,是梦是雾?是现实是幻觉?于是往事与现实在梦和雾的诡异朦胧里展开。从村长到镇长、副县长、寡妇、孤儿、精神病人……各类角色悉数莅临。住在城里遥控指挥的村党支部书记余天木、接替死去村长刘富的曹梁、余天木的副手,曹梁表弟有良……语言对话的气息犹如梦中呓语,雾里看花,先锋叙事风格锋芒毕露,最终难以抗拒。
农村是每个人生命的原乡地,纵观我国现当代文学史,反映农村农民农业三农题材的文学作品不胜枚举,俯拾皆是。作为一名从小在晋西北农村长大,十分熟悉农村的作家,吕新也不例外。他的创作源泉和素材大多数来自于农村,他的艺术灵感和视野注定会驻足故乡。《成为往事》是吕新聚焦农村干群关系问题,上访问题,婚姻家庭问题等现实问题的一部乡土文学作品。保守传统的乡土风情、严酷险恶的底层人物生存状态、错综纠结的世像万千、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在散发着生命体温的语言滋润里,竟然幻化成了一幅活色生香,风生水起的乡村风光图。那些黑暗邪恶的东西,只要一到了吕新的笔下,瞬间摧枯拉朽,化腐朽为神奇,吕新一流出色的驾驭语言文字的能力,犹如鬼斧神工般令人着迷上瘾。
吕新最大的特点在于,对某一事件的描述完全不同于他人,有一套属于吕新自己的独特方式。如同有一套属于他自己发明的拿手绝活,这套绝活在一般人的小说里根本就不会出现。比如《成为往事》里有一场“捉奸”事件,如果在一些平庸作家的笔下,这场“捉奸”会叙述的头头是道,面面俱到。人物、语言、动作、氛围这些惯常的东西都会围绕“捉奸”而密不透风地展开,内容把形式填的满满的,使人看得目不转睛,又好像似曾相识。而吕新却把重心转移到了事件的外围,跳出来写“捉奸,”仿佛“捉奸”与被捉者无关,完全是局外人在“捉奸。”即使这样的描述,由于语言的准确到位,暗藏杀机,更让人脸红脖子粗,心跳加速,回味无穷。吕新的奥秘在于毫不犹豫地摈弃了那些常识和经验性的写作,而是驾轻就熟地打开了另一个,我们从未体验和感知到的美丽新世界,这个世界暗淡了人云亦云的繁华和虚伪,瞬间照亮了文字阅读的趣味,梦想开始上路出发。读吕新的作品,使人想到江湖上真正的武林高手,不在于花拳绣腿,而在于功夫之外,那是一种真正的高手功夫,有着一招制敌的隐忍之美。
文学作品的主题永远是共性的,但表达方式必须是极端个性化的。即题材可以永远是陈旧的,但创作方式必须要求作家推陈出新,与众不同,以万变应不变。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同样一个哈姆雷特也应该有一千个哈姆雷特的表达方式。关于农村这一共性主题的文学作品,我们已经阅读太多,也见识太多。但出现在吕新笔下的农村,完全是令人格外惊喜又新鲜另类的个性化表达。吕新一直追求着风格迥异,独立思考的个性,保持着语言诗化冷静,却张力十足,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先锋文学质地,对“怎么写”执着追求,视“怎么写”高于“写什么。”
值得注意的是 ,在《成为往事》里当赤玉和弟弟成为相依为命的孤儿不久,二叔和三叔带人拆房找钱一幕,以及赤玉母亲生前前后判若两人的巨变,耐人寻味,寓言化的叙事色彩极具讽刺和反讽的艺术效果,最大限度彰显着世事无常与人性裂变的魔幻戏剧性。这样的带有明显现实批评主义的艺术表现,在吕新以往的作品里十分罕见。另外一个个底层小人物在严峻残酷的社会现实面前,发出的迷茫困惑与感悟贯穿整个小说。作为一个60后作家,吕新用一种特殊的心智,和对往事超乎寻常的记忆力,敏感性,以内敛的语言气息,执着描写人物复杂的“内宇宙”空间,让人领略着熟悉而又别样的隐藏在人性里的丑陋 、阴暗、 罪恶……
“有时候,赤玉就想,世界说小也很小,说大又很大,大到住在同一个村子里的人相互之间都难得一见。”
“现在的母亲很像是由一个妖精变化而成的。他们原来的那个真正的母亲不知被现在的这个妖精劫持藏匿到了哪里?”
“灰吃不了人,却能让人的心也变得像它们一样。”这样的语言从孩子到大人,从眼睛到心灵,暗含无限悲凉和无奈的苦涩。发人深思,令人心酸,刺人远望。
小说最后一段完全是典型的吕新式风格,人物符号化、故事意象化、情节寓言化,从头至尾,只有无名无姓的语言对白,让人匪夷所思,又难以释卷,很长时间在沉重的纠结中感受到被重新揭开伤疤的隐痛。在这里,你可以看作是风的对白,也可以听出是星星的自言自语,还可以当做是两个孤魂野鬼的哀嚎,当然还是你自己的伤逝感怀,梦中呓语,一切全在于你的心境与小说的契合关系。小说结尾一句:“啊,这个苦难的人间啊!”仿佛一语成谶。为了逝者安息,生者无罪,《成为往事》翻阅到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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