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保忠,山西大同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省西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小说委员会副主任,鲁迅文学院第十三届高研班学员。近年来在《人民文学》《中国作家》《当代》等刊发表小说260余万字。著有散文集《家住火山下》,长篇小说《甘家洼风景》,中短篇小说集《张树的最后生活》《尘根》《窃玉》《前夫》《美元》《一百零八》《长城别》等。曾获《黄河》优秀小说奖、《山西文学》优秀作家奖、赵树理文学奖、《小说月报》第十四届百花奖、首届郭澄清农村题村短篇小说奖、鲁迅文学奖提名等等。
天妒英才!天不假年!中秋将至,冷月待满。万家团圆之际,山西文坛一颗耀眼的新星却暗然陨落了!2018年9月22日晨七时许,优秀作家王保忠因病不治,于太原去世,享年53岁!文界涕泪、痛失好友!
愿天堂里,火山下,仍有一个不朽的甘家洼,在陪伴一粒硬玉米——王保忠。
2016年7月到8月间,山西著名作家王保忠先生自驾私家车从太原出发,历时37天,途经晋、陕、甘、宁、青、内蒙古6省(区)19个县市,考察了黄河上游一带地区。这是一次计划中的行走,也是一趟孤单的旅行。从“甘家洼”到“晋地百村调查”再到沿黄河走北中国,王保忠的视域在不断延伸扩展。
“中国三部曲”,是王保忠最近3年的写作重点,由于是非虚构文学,在采访上下了极大功夫。3年里,他先将我省农村走了许多,由村而一个省,由省而黄河贯穿的北部中国。范围的扩大,全景式的观察,反而可以更准确地看到细节,更深入地感知生活。2014年,在省内农村走访,王保忠走过山西境内忻州、吕梁及临汾境内的黄河,每一次站在黄河边上,他都有一种溯流而上的冲动,想要探寻一下这条伟大的河流。这条河,既哺育了农村,也与城市的命运休戚相关,在他的故事里,这是一条神性的河流,面对它,他的脑海里禁不住会跳出“国家”“历史”“民族”,这些在别的写作里无法触及的词汇。作为写作者,这是他无法避开的一部分。2015年冬天,王保忠终于有了行走黄河的构想。
2016年夏天,这个想法变成了现实。2016年冬天,笔者仔细地采访了他。
无法停驻的脚步
八月中,北京依然热,闷声下了两场碎雨,消停之后仍是不透一点微风。开完会傍晚坐上返回太原的动车,开车后,我转头问坐在身边的王保忠老师是否觉得疲惫,他说确实有一点,因为他刚刚自驾回来,还未休息缓解。我以为他是去旅行,急慌慌问他沿途见闻。他回我的话,像在小说中描写的一个又一个片段。
2011年年底,他的小说《甘家洼风景》出版。搜狐读书频道介绍这本书说,这是第一部彻底解读中国“空村”现象的文学佳作。甘家洼是虚拟的村庄,现实中有一个黄家洼,王保忠创作这部作品的3年时间里,黄家洼村快速走向凋敝,最后只剩下5户8口人。完成这部20多万字的小说之后,作家回视了这座小小的村庄,他不确定,小小的“甘家洼”是否可以概括了转型期的中国农村和农民,但是在写作过程中,他已沉浸在“甘家洼”沦陷式乡村的格局里。担心视野受困,他觉得自己必须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他将这种行走,谓之“一个人的百村调查”。
2014年深冬,王保忠在走过了几十个不同类型的村庄后,站到了万里黄河唯一的岛屿娘娘滩上。鸡鸣三省闻,这村庄,算上庙里的一个和尚,也只有5户8口人。以为自己在路上,但似乎走了一圈又回到了起点,差一点,就要对自己这样的行走产生怀疑。后来他想了想,决定坚持继续前行,在行走中继续思考,直到他在这个旅途上看到了各种各样的乡村风貌,看到了自己原有的局限被一锤一锤击破。作为一个作家,他给了自己更开阔的视野,走出了“甘家洼人”自我封闭的世界。
在这样的一次次行走中,王保忠走进了最具时代感和现实质感的中国农村现场,源于这样的契机,他开始无法停驻自己的脚步,他开始往更远更阔大的远处走去,带着好奇心、探索心,怀着一种现代知识分子的济世情怀。在行走的过程中,他无比真切地写下了这样的话:“再过几年,或者我将成为最后一个走卒,最后一个山药蛋派,但我想,我依然不会转身。没有谁比我更清楚,这其实是一种发自内心的需求。”
王保忠在黄河边上
一个人的黄河之行
在回并的火车上,我们谈到了他的第一次黄河之行。从7月10日到8月7日,一共走了37天。第一天的旅程都在路上,那天下小雨,从太原到定边,他马不停蹄开了8个小时。不知道他有没有意识到,这样的疲倦只是一个开端,在酒店,他连口水都没喝,倒在床上就睡着的瞬间,行走的辛苦就侵蚀了他的四肢百骸。
以往在山西农村采访调查,都是作家一个人的旅途,一开始会感到寂寞,后来就适应了,觉着这样更自由。过去的4年里,他独自走过了省内11个市100多个村庄采访了上百个人物,在完成田野调查任务的同时,创作出由45篇调查笔记构成的总字数约32万字的文稿《晋地乡村调查》。在这次黄河之行前,考虑到跨省采访,路上困难会很多,他最初约了两个朋友同行。成行之前,两位朋友却突然都有了事,余下他一个,想想还得走。“我妻子当时说这样太危险,劝我坐火车,可是我觉着在省外采访还是自驾更方便、灵活一些,最终还是选择了这种方式。比如在青海的湟中县采访,从塔尔寺出来想去看一下湟水河,这是黄河上游最大的一条支流,黄河的泥沙有相当一部分是这条河带进来的,结果没一个人知道。后来我走着走着就发现了河的踪影,拍了好多片子,真是说不出的惊喜。”他的成就感覆盖了疲惫,说这些的时候,他轰走了凝重和烦恼。
他在急雨中进入宁夏境内,黑云压顶,路两边都是沙丘,是密密麻麻旋转的蝗群一般的风电设备,一直驾驶两个小时才走出。途中看到一停车区,路边不知是什么景致,下车后看,却原来是沙滩上的西瓜地。他走去同卖瓜的女人闲聊,又避过一阵雨水。做田野调查的习惯,叫他不肯放过任何一个与人与自然接触的机会。就算是不可避免地走错路,他也能把经历的所有讲述成故事。在玛曲,他跟着导航上了一段不确定的路,走出5公里,柏油路便切换成了凸凹不平的砂石路,原想走过这段就该好一些了,没想到,这样的路况居然持续了六七十公里。不时有一片不知深浅的水坑横在眼前,最大的一个水坑少说也有三四十米长,他下了车,往坑里扔了块石头,听声响觉着水最多淹住车轮,便试探着慢慢开了进去,一时间他和他的坐骑成了船手和破浪的船只,更普遍的情况是,路面碾压出一道道鱼脊梁或分水岭,车底板被刮得咔咔响。他走上了一条荒无人烟的高原之路。
他始终不能停止他的行走,就像是他始终不能停驻问询与思考。
在旅行中,他一直坚持不懈地记笔记。那些笔记里充盈着真切。在各种艰苦的境况下,王保忠仍然记录了旅程中所有启发他感动他的瞬间。
沿着黄河,作家经历过青海草原的大暴雨,也经历过陕甘宁三省区的酷暑天,方向盘的把套经不住太阳的暴晒,车没开多久即破了个窟窿。在行走中吃饭、休息,中午只能靠在驾驶座上眯一会儿,倘若能在服务区楼角下找块有阴凉的水泥地,将手提袋的硬纸片拆开垫在身下宽宽展展睡一觉,就是件奢侈的事了。
“一直没舍得扔掉那几张硬纸,用过后再放进后备箱,这是我珍爱的褥子啊。”他笑。
我所知的,只是他行走的散点,而他所知的,是全景式的图画。只要他翻开笔记,就会回到一个点一个面一个空间。那里面没有疲惫,只有收获。
听着他讲故事的时候我不知道,他讲述的过程只是一个短暂的休憩。3天后,他踏上了黄河之行的第二次旅程。
王保忠(右)在黄河湿地玛曲草原上采访藏民
扎根百姓是创作的根本
写作的人大概都知道,最初支撑写下去的,是读书和才气,以及曾有的生活经验。但是随着写作的进行,这些很快就不足以撑起下一步的创作。
王保忠很早就发现了这个事实,他明白写作在于走入生活。幸运的是,当他第一次遇到写作瓶颈时,他有机会改变困境。上世纪90年代,他在县农委工作,可以经常随领导下乡搞调研,那时候他的领导是个细致的人,不光听汇报,还要到村干部、村民家坐一坐,这使他获得了一个观察农村现状的窗口,不知不觉收集了许多第一手材料,后来他写了一系列问题小说,此后几年,他的创作进入了丰产期。
但往后,深入生活少了,作品写出来多是对过去作品的重复,基本没什么反响。他进入写作的停滞期,不再写东西,而向书本要能量,慢慢积蓄,以期爆发。2008年,他的多篇小说集中喷发,但也掏空了他多年的各种积累特别是生活积累,有一个阶段他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了。这让他感到害怕,对一个作家来说,出不了作品,那是最痛苦的事。他知道,要想在写作上有所突破,就必须进一步深入生活,带着问题深入生活。
那几年,在城镇化大潮的冲击下,众多农村迅速沉陷,越来越多的村庄出现了空心化问题。城镇化过程中,农民在想什么,干什么?他有了好奇。在这种疑问的笼罩下,他一头扎进了
大同火山群脚下一个叫黄家洼的村庄。也正是从这个地方开始,王保忠踏上了行行复行行的旅程,也踏上了他写作和思想的修行之旅。
这几年来,他沿着桑干河、黄河、吕梁山、太行山几条线不断行走,体会生活、扎根人民,虽然有些劳费体力和精力,走得寂寞时甚至想放弃,但这也让他获得了源源不断的创作素材。现在,“中国三部曲”已基本完成了两部,在《陪母亲回乡》《晋地乡村调查》的基础上,他如今在写聚焦黄河流域北中国现状和人们精神状态的长篇纪实文学《天下黄河》。这部书,将以日记体的方式结构,写他眼里的黄河,呈现一个作者在场的北中国。
“按计划,还得两三个月才能将黄河中下游走完,本来,已与山东的朋友约好年底在黄河入海口会面,但是,总有一些意外的事绊住脚步。”说到行走和写作,作家心境复杂。他思考一下,对我说,这一年,他迎来了自己的天命之年,他宁愿把“天命”看作一种责任,而不是看淡一切,但是写作得放慢,慢工出细活,所以,“三部曲”得全部走完后,好好整合一下再出。
这本书,和作家王保忠以往的创作一样,是扎扎实实用脚步丈量过的土地。他走过了村落沟壑,现在他正在走一条与民族命运紧紧缠绕在一起的大河,一条错综复杂又变幻莫测的岁月长河。他沿途所遇到的人,看过的风景,都会由一群密密麻麻的点,汇集成一本通往纵深历史与鲜活现实的作品。
“最近也就是读读书修整一下,我每隔三年就会集中一段时间重读一次《红楼梦》,看看古人或者说大师,他们是如何讲好中国故事的。再就是整理一下前阶段的行走,该记没记的补上,好多有关黄河的资料也得翻看一下。还需要说明的是,我最近黑脸又恢复成了白脸,这不行啊,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的这像个什么事啊,所以,也许我会很快踏上我的黄河之旅了。”我问他最近在干吗?他如是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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