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府：漫说喷嚏（三）

　　

　　时世尊嚏，诸比丘咒愿言：“长寿！”诸比丘、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夷亦言：“长寿！”大众遂便闹乱。佛言：“不应尔。”时有居士嚏，诸比丘畏慎，不敢言“长寿”。居士皆讥嫌言：“我等嚏，诸比丘不咒愿‘长寿’！”诸比丘白佛，佛言：“听咒愿‘长寿！’”

　　看来，所谓佛界、天国实在也真是人间的折光，故而，这里描述的事情与我们日常生活所见何其相似：佛祖打个喷嚏，和尚、尼姑、在家的善男信女都争先恐后地抢着祝愿，“长寿”之声此起彼伏。佛祖不得已，亲自出来制止，大家才又算安静下来。事有凑巧，居士之中有人来凑热闹，不早不晚，偏在这个时候也打了个喷嚏，但和尚们却不敢把他与佛祖一视同仁，都装聋作哑，默不作声。中了“众生平等”学说毒的众位居士们便大为不服气。小小的官司最后竟直闹到佛祖那里，还是佛祖胸怀宽广，又懂得建立统一战线的重要性，和了一次稀泥，告诉大伙儿，也给他们祝愿，说声“长寿”。如此，一场风波才算平息。看来，所谓平等，不要说在其他地方了，就是在佛国净土也并不存在。不必说更大的事情、更重要的权力，就是一个喷嚏，得到的反映和“待遇”便判若云泥。以后，拜读了季羡林先生的大作《说喷嚏》后，才知道佛经中关于喷嚏的记载多得很，远不止此，不出《大藏经》就有多处，《十诵律》、《根本萨婆多部律摄》、《根本说一切有部吡奈耶杂事》等经卷中都有涉及。

　　对于见人打喷嚏便祝寿这一民俗，我始终疑心是“进口”的“舶来品”，起码也是受了外国人的影响。而且，我认定这种民俗显然起源于一种迷信：早些年，人们，尤其是西方的人们无不认为当人打喷嚏时，就身处险境了——因为灵魂会趁喷嚏的的当儿从体内逃走。这时候需要用一种咒语来祈禳，这咒语在我们中国便是所谓“长命百岁”；在西方则多是“上帝保佑”等等，而且大家相信，这样一来就会使灵魂仍然停留在体内，从而化险为夷，将这一灾难破解。至今，世界上不少国家和民族仍保留着这类民俗，比如爱尔兰人和意大利人中间就还有类似的祷告。现代德语“健康”一词也正是这一祷语的变异。印度人在他人打喷嚏时说这样一个词，它的意思是“活”。据说，有些国家和地区的回教徒一打喷嚏就赶快赞美上帝。

　　但也有相反的例子：非洲南部的祖鲁人则完全相反，他们根本不怕打喷嚏，反而相信喷嚏是友好的神灵祝福的表示。只要小孩一打喷嚏，他们就赶快叫：“长！”希望那位友好的神灵保佑孩子长得高大健壮。古代希伯来人也相信喷嚏是好的，认为它象征着生命，他们得出这一结论的根据是：死人是不会打喷嚏的。

　　习惯繁文缛节而又精明细致到了极点的日本人，在喷嚏问题上也与其他民族和国家不同，他们的讲究很能体现出民族特点。他们认为：如果你打一个喷嚏，说明有人在说你的好话；如果打两个喷嚏，是有人说你的坏话；如果连打三个喷嚏，则说明你感冒了。这简直有点象那个根据口袋上别几支钢笔来判断人的学历和身份的笑话了。——我还想再为他们续上一条：如果你打了四个以上的喷嚏，那便可以断定你一定是得了过敏性鼻炎了。

　　说到有关喷嚏的笑话，不能不说到明代乐天大笑生《解愠编》中的那个著名段子，其名为《妙处难学》，文曰：

　　或人命其子曰：“尔一言一行，皆当效师所为。”领命侍食于师，师食亦食，师饮亦饮，师侧身亦侧身；师暗视不觉失笑，搁箸而喷嚏。喷嚏不可强为，乃揖而谢曰：“吾师此等妙处，其实难学也。”

　　据说李鸿章当年宴请洋人时，洋大人不会食用中国菜，只好亦步亦趋地学李中堂的一举一动，不料李大人突然打了一个喷嚏，最妙的是将粉条从鼻孔中耷拉出半截来，洋大人们一个个望“李”兴叹，齐称“妙处难学”。这个故事本是姑妄言之，只需姑妄听之便可。对我们有启发的倒在于所谓“妙处难学”，这不正说明喷嚏的重要特性之一是：可遇而不可求。

　　当然，如果非要强求，那当然也还是能的。比如前面提到的用辣椒、胡椒的办法。而更高级、更讲究、更普遍，相对来说也更卫生一些的方法则是使用“鼻烟”。据说，涂了鼻烟，打过几个震聋发聩的喷嚏之后，那简直是七窍畅快，通体舒泰。其实，不必做别的工作，只要了解了中国鼻烟壶的发达和精美，你就会知道中国人对喷嚏是多么的重视了，在鼻烟盛行的年代里，喷嚏竟会是一种高级享受，一种阔气的表现，这是现代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在现代社会里，喷嚏再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不要说在接待外宾或是召开重大会议的时候不允许打喷嚏，就是家宴上有人打喷嚏也会被认为是不礼貌、少教养的举动。这可真是此一时，彼一时。说到鼻烟，那简直需要用一部甚至几部专著来研究、说明，我的这篇小文根本不胜任，还是就此赶紧打住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