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冬,我与长城学者魏文、李日宏踏访考察明
大同镇72城堡,对22座城之一的高山城作过考察;2018年12月1日,我又与侯建忠、李日宏、高海泉等长城学者再次对高山城作了详细考察,收获颇丰。现将考察的感受分几个部分进行分析。
一、高山城与武州塞
在战国时期,赵武灵王曾置武州塞。对于武州塞这一概念,可以称之为长城,也可称之为地域,但我认为,这应是长城与地域的结合。赵武灵王置武州塞北面应该有个边,所修筑的长城应是武州塞的北界边墙,而边墙内应是武州塞地域。翻阅《史记》、《辞海》和《左云县志》(光绪版本),对武州塞的解释便分出了广义的大武州塞和狡义的小武州塞概念。根据《左云县志》(光绪版本)的记载,武州塞“于沿山要口筑三塞城及南北二长城,设兵戍守,而以武州城为总辖地。南塞城在洪涛山西首骆山之下(今偏关东北百余里);中塞城在洪涛山中大峪山之西(今左云县西南六十里东古城);北塞城在洪涛山之尾,武州山中涧(今云冈堡),三城相距皆不及二百里。”这应是广义的大武州塞之范围概念。如果翻阅《辞海》,对武州塞的解释是“古要塞名。在今左云至
大同市西一带。”从地理形势看,距左云城东20公里的旧高山城就是一个塞口,东塞口在云冈,这应是狭义的小武州塞概念。通常人们就把旧高山城到云冈的这段距离称武州塞,别名云冈峪,北面之山称武州山。不管是大武州塞还是小武州塞,高山城的地理位置就在武州塞内。但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地理位置呢?
如果我们观察左云地界,阴山与洪涛山之间的宽阔地域称武州川,武州川水(现在的十里河)自西而东从武州川流过。流经约30公里便遇到了高山隘口,武州川便在这里消失。这个高山隘口,在历史上一直属于军事战略要地,因而在这里修筑了两座城,当地俗称旧高山城与新高山城。西面的旧高山城与东面的新高山城相距5公里,旧高山城修筑于北魏时期或更早(以夯土层与出土左云力土为证,最早夯土层为6—11公分),北魏属武周县的县城,而新高山城筑于明代或更早,然而,如果仔细观察,这个塞口的真正瓶颈却在新高山城与焦山寺之间,两地隔武州川水相距1.5公里。如此看来,新高山城的军事战略位置更显重要,属武州塞真正的锁鈅和咽喉要道。
二、新高山城与旧高山城
在武州塞高山隘口要道,本来筑一座城就够了,可偏偏隔5公里筑起两座城。这又是为何呢?从地形地貌的战略上考虑,这应与高山隘口的军事防守犄角有关。在高山隘口武州川水对岸,有一个地名叫石墙框。石墙框地名缘于武州塞长城,或许是赵长城或许是汉长城,这与云冈的红墙框、右玉的高墙框一脉相承。石墙框的修筑,应对的是鹊儿山沟域的极冲。旧高山城隔武州川水对这个极冲3公里,新高山城隔武州川水对这个极冲2.5公里,形成一个军事战略防御的三角形犄角。修筑这两座城,这除了应对从武州川过来的敌军外,还得应对从石墙框沟域极冲入侵的敌兵。然而,同在一座高山上筑起两座城须得在称呼上得有所分别,这便有了当地新高山城与旧高山城之称。这个称呼又是怎么来的呢?
洪武二十六年(1393年)二月,奉命管理陕西、山西、河南等地军务的的右都督冯胜、颖国公傅友德和著名将领常升(常遇春的儿子)为确保大同重镇之安全,在大同西部设置了镇朔卫、高山卫等26个卫所的军事建制,并筑卫城,高山卫城筑在大同城西40公里的武州塞口、武州川水河岸的高山地域,利用北魏武周城的基础修筑。
建文元年(1399年),燕王朱棣以“清君侧”为名,在北平(北京)举兵南下,号称“靖难之役”。建文四年(1402年),燕王攻占南京,皇太孙建文帝“不知所终”。朱棣登上帝位,即明成祖,年号永乐,迁都北平。
“靖难之役”的爆发,由于朱棣把原戍守北平及其附近地区的卫所军都投入到争夺皇位的内战中去了,造成了北平及其附近地区的防务空虚;于是急掉山西行都司一部分卫所军队驻守北平一带,其中高山卫调往保定。这样的调遣,高山卫就暂时失去了防守功能。高山卫城,东西长1700米,南北宽1630米,底宽10米,高9米,开四门,明英宗正统年间城废。
明天顺五年(1462年),大同镇在高山卫城东5公里筑驿站城;嘉靖十四年(1535年),又改建为军城。万历五年(1578)包砖。城围2015米,高连女墙14米。与大同城东30公里的聚乐城同为大同城的左右翼。大同城俗称凤凰城,而高山城与聚乐城同为凤凰的两翼,其仓廒积贮视左、右诸卫,以保大同城之军供。从守卫与粮食保障上讲,两翼均为重要军城。然而,在武州塞口之高山,却仍然是两座高山城,虽然筑城时间相隔142年。民间为了将两座城区别开来,防止混淆,就将洪武年间所筑之高山卫城称旧高山城,而把嘉靖年间所筑之高山城称之为新高山城。
三、高山城与武州川水
现在的十里河,在郦道元《水经注》中称武州川水。武州川水发源于左云县阴山余脉与洪涛山系的尖口山,流经大同归桑干河;属海河水系,也属永淀河源头之一。
武州川水从发源地归桑干河长约90公里;可唯独在云冈峪河窄水深,流缓清幽。高山城就筑于武州川水河畔南岸。北墙临河,挂坡而建。因城滨于河,北墙几乎浸渍河中,遇有丰水期,渐至倾颓,大为可虑。为此,为保城墙,近筑河堤,颇足捍御。但即便如此,北墙最终被武州川水冲没毁坏。
我们不仅要问,在武州塞高山隘口,筑有一座高山卫城就够了,明代为何废弃高山卫城而又在城东5公里处筑新城呢?这应该引起我们的思考。
历史上在北部边塞筑城不外乎这么几个条件:选址要塞极冲,临近河流,置交通要道,俱备驿站功能,环境宜居幽雅和防守安全。如果以新高山城与旧高山城的筑城条件相比较,其新高山城更占据优势。
新高山城不属于卫城,也并不驻卫,而是一座贮备粮草且为大同镇城提供军供保障的军城。而提供军供保障必须及时快捷,这就得要求有畅通无阻的交通,适当的距离,安全的保障环境。
论城址,废弃高山卫城,说明再不需驻卫,因为左云城与高山卫城只20公里的距离,在防守策略上,左云城已驻两卫,取消高山卫或许是根据军事战略布局作出的考量。再说高山卫城围长6660米,而高山城围长2015米,只是高山卫城的1/3。不驻卫利用这座旧城,投资实在太大,成本颇高。而新筑高山城投资相对要少,何况还是在驿城的基础上所筑。
论交通,伴行武州川水穿越高山城的要道称雁门古道,或云中古道,也称丝路茶道,是大同通西的唯一道路。因为古道往往是与河流伴随而行的,为的是沿路出行的人马能有水喝。考察高山城从西门的“怀德桥”可看出,石桥起码重修加高过一次,石桥上留下深深的车轮辙痕。这说明,这条古道在历史上交通非常繁忙。由此可推测,筑新高山城选址这里,为的就是保障军供。保障军供不仅选择陆路,也得选择水路;而穿行高山城的古道,因过往车辆过于繁忙,也许就要影响保障物供应的畅通;可武州川水顺流而下,使用这条水路且船载量亦大,可按时满足供应。别看现在武州川水干涸了,而在历史上,水大河深,是可以行船的,尤其在北魏时期,皇帝们往往驾龙舟到焦山寺消遣游玩。明代为保证航运,在浸渍水中的高山城北墙,修筑了水路码头。
高山城是在驿站城的旧址下重新修筑的,但在交通上仍然起着驿站的作用。历史上的驿站,一般15公里为一站。据高山城老年人讲,历史上人们从大同起程西行,行15公里便是中午,到云冈补给。因为这个距离,车马步行正好半天的时间。下午往高山城去并住宿,又行走15公里,正好是半天的时间。第二天行走15公里,中午到云西堡补给;下午再走15公里,晚上住宿左卫城。从左卫城往大同城去,反之亦然。不论是从东往西,还是从西往东,往返均得住宿高山城。也许这就是新高山城被用作驿站的道理。如果把旧高山城利用起来,恐怕就错过了这个补给的时间。
论防守,新高山城处于咽喉瓶颈,易守难攻,无论贮廒或防守,安全更有保证。
论消遣娱乐,高山城地处大同西郊,可称一处旅游胜地。挂在山坡上的城框,视线无阻隔,可对清幽流缓的武州川水以及对面的车轮山焦山寺一览无遗。明代大同镇,虽然是九边防守重镇,是个打仗的地方,但多数时间处于和平环境,驻大同城的朱家王子与高级将领,随时要到高山城休闲娱乐和观赏美景的。何况在大同城周围,就近再难寻找到这么一处青山绿水、环境优雅的风景区。
四、高山城与焦山寺
纵观历史,河流往往是人类繁衍生息之地带;人类的历史文化也往往遗存在河流的两岸。河流不仅流淌着清溪,也流淌着文化。就武州川水而言,就是中华文明的一条重要历史文化通道。草原文明向中原传播,或中原文明向草原传播;黄河文明向海河水系传播,或海河文明向黄河水系传播,武州川水起到了一定的载体作用。也许正是有武州川水这条河流,使得小武州塞、云冈峪缀满了文化。假如没有武州川水,也许不会有大同城、北塞城、新高山城、旧高山城、白羊城、左云城和中塞城了,不会有闻名于世的云冈石窟了,也不会有具有1600年历史的焦山寺了;假如没有武州川水,中国的版图也不会有现在这么大了。
焦山寺与高山城,隔河相望,遥相呼应,相距1.5公里。筑高山城虽然有诸多条件和因素,但不能说不与焦山寺无关。
焦山寺是北魏开凿的石窟寺,其山有内外两条环形城垣,如平置的车轮,而山顶之塔恰如车的轴尖,故名车轮山。北魏凿窟建造了尼寺;而云冈石窟属北魏的僧寺,因而北魏曾有东灵岩西焦山之说。焦山寺香火最旺时,曾住有1000多尼姑。焦山寺的发展,还把印度佛地“石祗洹舍”的美丽传说带来,成为尼寺的骄傲。
到了辽代,焦山寺仍然兴盛不衰,曾是皇太后萧绰主政登基的地方。辽代皇帝辽景宗耶律贤幸至而死在焦山寺,次日又在此举行了新皇帝辽圣宗耶律隆绪的登基大典。可见在皇家眼里,焦山寺绝对是幸至胜地。也许焦山寺有武州川水的映衬,太美妙迷人了,因而辽代曾将这段武州川水称作肖画河。肖画河者,乃如诗如画也。难道焦山寺的风景优美是孤立地存在的吗?不,它与高山城有着互为烘托、彼此完美照应的关系。
辽代的高山城虽然不能说是一座城,但它是一处行宫,因为现在的高山城内,仍然有一座被称作“万恒宫”的院落。应是辽代留下或更早留下的遗址传说。所谓“宫”,专指封建时代帝王的住所,或供帝王游乐的离宫行宫,或神仙居住的地方。
考察高山城城墙,其东墙夯层竟为11-14公分,这接近北魏筑城的夯层,也更是辽代筑城的夯层;但东墙夯层的整齐坚实,密度的细腻,完全是皇家风范。如此推断,高山城起码是辽朝的行宫或离宫所在地。
当辽朝在焦山寺隔岸修筑起高山行宫时,隔河望去是一幅如挂在山坡的天宫画景;反之,又在挂坡行宫往焦山寺望去,仍然是一幅烟寺错落塔耸的美丽画景,犹如传说中的“石祗洹舍”。那么,武州川水作为这两处仙境般的胜地,又何能不如诗如画呢!对此,《左云县志》(光绪版本)诗记—邑令袁大选《望焦山》曰:焦山古刹对高山,石磴欹危霄汉间。隔水遥闻晨梵歌,迎风偶见老僧还。昙花暗乐清光迥,紫鹤长鸣白昼间。他日登临瞻极乐,可容陶令醉酡颜。
奇妙的地壳运动给了高山城与焦山寺幸运之奇妙,它们就像一对孪生子诞生在北魏,成长于辽代,为后人留下了美丽的遗存与传说。
高山城,如果从辽代算起,已跨越千年;如果从雁门古道或云中古道算起,已跨越两千年。如果从穆天子西巡说起,周朝就把它作为一处歇脚之地了。在这样的历史长河中,高山城所发生的故事与传说,可谓多之亦多,有待挖掘整理。就昭君出塞和亲而言,如果皇家陪嫁人马从大同琵琶老店起程,沿武州川水雁门古道而行,晚上必住高山城无疑,然后次日再往左云白羊城而去,最后走出武州塞。如果照此推断,高山城起码在汉代,就是一所重要的古道驿站了。中原王朝使者或民间商贩通过这个驿站出走大漠草原,出走西域,出走欧洲。在北魏,又无疑是一处丝路茶道的中转站了,并一直延续到明清。
五、高山城与旅游开发
无论是武州川水的承载,还是雁门古道与云中古道的穿越,高山城绝对是一处闪光的节点,历史上曾给千千万万走过此城的人留下深刻的记忆。现在,当我们回过头来看这座古城时,它的文化底蕴的深厚、遗存的宝贵稀缺,震撼着笔者的心灵。
考察高山城,除了运煤火车靠近南城墙穿越而过占去一定的城址外,东西南三面城墙尚存,街巷格局没变,东西瓮城颇显完整,古民居保存占有量一多半,城内没有出现现代化的大型建筑;古民居多为明代建筑,不仅有稀缺的明代猫头瓦,兽脊、鸱吻,而且庙址、乐楼、民居雕花木门和完整的城门多有遗存,就砖的品种而言,起码有十多种规格,代表了多个朝代。石头就是历史,研究高山城,就得从夯土、砖瓦、陶片研究起。如果辟旅游之策,大有开发前景。
1、修复万恒宫并古民居。从考察结果看,高山城保留完整且主人退出住房的古民居有十多处,而且多为四合院,尤其是万恒宫,是一处历史久远华丽的建筑群。对于这些古民居应该给予修复,还古城民居一个原本特色的面貌,并通过这些活化石将高山城的历史面貌重现出来。
2、建设古桥与瓮城两个主题公园。高山城西门外的古石桥称“怀德桥”,桥面有深深的车轮辙痕,犹见沧桑;桥面到桥洞有4米之深。从形迹看,起码重修过一次,因为桥体上下使用的石料不同。考证年代,只有清代修桥碑记,但这座桥远远不止修建于清代;从桥洞顶部阴刻手形分析,应是一只佛手,喻意借用佛的威力来将此桥托起,不受损坏。那么,单从这只佛手分析,应是北魏或辽代的风格。因为从北魏到辽代是云冈峪佛的兴盛时期。就这座古桥,无论它的形制与风格,还是它的沧桑感与厚重感,应是山西北方第一桥。应该以这座古桥为依托,建设一个古桥主题公园。又,古桥在城门之西,为能阻止敌兵进犯,又在瓮城右侧筑起控军台;而该控军台亦属稀缺遗存,应给予恢复,作为主题公园一个重要元素。
高山城东瓮城围长152米,在明大同镇72城堡的22座城中,乃属较大瓮城之一。好在瓮城的两个城门保存完整。尤其瓮城南城门,不仅城门洞被完整保存下来,而且“靖宁门”阴刻字匾极具完整美观,字匾两侧的垂花装饰亦无受损,堪称大同诸多古城中的稀缺遗存。应依托两个古城门,修建瓮城主题公园。瓮城右前方百米,有一保存完整的古戏台,应给予修复,作为主题公园的重要元素。
高山城,在现代化的发展中,似乎是一处被遗忘了的角落;可一但人们有所醒悟,拭去蒙在古城的尘埃,它就会重现光华,照耀天地。或许今后游客踏访到此,通过它的沧桑,它积淀下的文化,窥一斑见全豹,由此见识大同的重要历史文化地位,还可把它看做是中国北方边塞文化的历史剪影。
2018年12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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