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银柱增订校注的《偏关志》(增订本)入藏大同市图书馆长城文献资料研究中心
山西省偏关县文史研究员、长城研究者卢银柱先生据民国四年版增订校注的《偏关志》(增订本)因其颇多有关长城的内容, 于2018年9月入藏
大同市图书馆长城文献资料研究中心。
偏关古为林胡、楼烦地,春秋归晋。战国时期,这里就是兵戎相争之地,赵武灵王胡服骑射,“略中山,破林胡,取其地置儋林郡。”偏关秦、汉属雁门,曾称美稷县。北魏属代郡,隋属马邑,唐置唐隆镇。唐朝名将尉迟敬德往来偏关,戍边守土,在其地建有九龙寺。五代乾佑四年(951年),刘崇在晋阳称帝时于此立寨。天会元年(957年),北汉王刘钧继而建成偏头寨。北宋,杨继业、杨延昭与契丹征战于雁门、偏头一带。杨家将兵来将往,浴血疆场,威镇三关,已成为家喻户晓的世代佳话。偏关元代升寨为关,明代为北国九边重镇之一,太原镇总兵率重兵驻防。清代建县。明山西巡抚何乔新《咏偏头关》的诗道出了其重要战略地位:“雄关鼎宁雁,山连紫寨长。地控黄河北,金城巩晋强。”偏关北依长城,西踞黄河,南通宁雁,东控平朔;地理位置险要,为历代屯兵驻防,兵家必争之地。在各朝代中原统治者与北方游牧民族无数次的战争冲突中,发挥看边防最前线的抵御作用,偏头关由此而久享盛名。(偏关县文史办)
偏关自古为天下雄关,北国要塞,但因地处边陲,战事频仍,文化滞后,修志之始实晚,自明晚期方有记述。首为明万历三十一年(1603 )偏关乡进士、兵部主事、通州知州卢承业撰修的《偏关志略》,又经清顺治、康熙、雍正、道光年间和民国四年(1915 )七次增修,始得付梓。延续312年成就一部地方志书,实为国内方志修撰史上所罕见。上世纪九十年代,偏关卢承业直系后人卢银柱与同仁完成第一代社会主义新方志《偏关县志》后,又致力于旧志古籍整理,于2007 年10 月完成旧志民国四年版《偏关志》的校注整理工作,由原志的10 万字增加为30 万字,由中国文史出版社出版。但由于初次校注,经验不足,仍存在不少讹误。从2008 年开始,卢银柱对自己当年校注的《偏关志》反复回头看,重新开始新一轮的校注、增补、订正。又历七载寒暑,找到明《山西通志》及相关的附近府、州、县志,反复校勘,实地考察,修正错误,弥补不足,搜罗广博,精到采撷明清两代偏关资料,终又辑成50 万字的新版《偏关志增订本》。
《偏关志增订本》的特点:一是将竖排繁体改为图文并茂的新版简化字体例,将生僻字进行通假校注;二是准确地标点断句、划分段落,将艰涩难懂的文言古句理顺头序;三是详尽地注释历史典故与古文辞赋,普及增广了历史文化知识,增添了志书的趣味性与可读性。特别是将明清关志原撰的较为单薄的清代人文历史资料亦进行增补,达到与明代史料均衡的状况。不仅是明代军事关志,亦是清代各科之县志。最终经过增补名篇,充实资料,精注细校,打造成一部国内志书中的精品。(杨峻峰)
阎晶明谈卢银柱先生校注《偏关志》
(原题:乡贤们的固执与坚守)
作者:阎晶明 来源:《光明日报》( 2017年08月25日 13版)
中华民族的方志传统源远流长,从周王朝采问风俗开始,历代乡贤耆旧,或口耳相传,或诉诸笔端,守护地方文化根脉,书写中华文明姿彩。即使在大数据时代的今天,方志传统也未曾中断,而这种绵延不绝,有相当部分得自于乡贤文人的作用。在乡贤们的固执与坚守中包含着的,是中华文化中非常了不起的精神传承,即以乡情浓得化不开作为精神动力的乡贤文化。
一
我一向认为,在中国,乡贤是非常重要的文化资源,举凡地域文化研究特别是整理、保存、传承,所仰赖者,既需有专业的学者教授,如拥有大局观的历史地理学家,更不能缺少所在地域乡贤们的努力。传统意义上,乡贤是某一地域才德突出的人,乡贤文化本是中国传统文化中非常宝贵的力量,撰修县志,考察文物,记录民俗,歌颂家乡,乡贤一向是一个地方最忠实的文化守护者。他们是固执的,或许正是由于外人的漠视,他们更增添了书写自己土地一草一木的热情;他们甚至是偏执的,举凡自己家乡有,就一定要申明是最正宗最独特的,即使外人完全不知情,他们却连“天下第二”也不愿意承认。他们是自己家乡的讴歌者,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感情不可能让别人同等对待;他们更像是地域文化的辩护者,所有自己家乡的文化被漠视、曲解的时处,他们都要高分贝地为之呐喊。
很多时候,由于区域划分、历史沿革、记载不详、传说不一等原因,或本身就有无法确认的因素,一处名胜、一位名人、一首歌曲、一种美食,时常会出现两个以上的地方在争抢,在争论,而且永无宁息之日。这种时候,乡贤的作用就特别重要,大家都会出来辩说,他们各自的力量很大程度上影响着结论的归属和民意的倾向。那种胶着、争夺的程度,甚至由此带来的不服、隐痛,非乡贤而很难体会到。也许你会觉得他们狭隘,但他们才不在乎你的态度,如若你进入人家的区域却又不懂人家的乡情,很可能就会被认为“没文化”,尤其来访者表现出轻慢态度,很可能就会成为不受欢迎的人。然而,这种固执与偏狭中包含着的,却是中华文化中非常了不起的精神传承,即以乡情浓得化不开作为精神动力的乡贤文化。今天我们为中华五千年文明未曾中断而骄傲,而这种绵延不绝,有相当部分得自于乡贤文人的作用。
二
位于晋西北的忻州市偏关县,是我的家乡,在现当代社会中属于发展滞后的地方。如果按今天的指标分析看,工农业生产可圈可点者着实不多。即使要论证“人杰地灵”等大家都会使用的概念,可举的例证也很寥寥。但从小我就记住了一句话,偏关县位于黄河之畔、长城脚下,是黄河与长城“握手”的地方。我离开它已近四十年了,尤其近二十年几未回去,那里的人们究竟怎样生活着,不甚了了,各行各业的人所识者越来越少。
近日,我意外收到一包书,是偏关县政协文史研究员卢银柱寄赠。内中有两册非常厚重的书籍:《三关志》和《偏关志》。两书封面均标明:“卢银柱校注”。另有一部书稿的打印稿,书稿名曰《万世德传》,是卢银柱本人创作的未出版物。万世德是偏关本地历史上最有名的人物了,他是军事家或为官者,历史上应当还是相当有功业的,可惜似乎正史里记载不多。但我知道,历经数个世纪,本地人都在为拥有这样一个人物感到骄傲。正史未曾记载,那是修史者不公所致,卢银柱先生著《万世德传》,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明史》里忽略万世德而产生“逆动力”。
在书籍和书稿之外,卢银柱先生还有一封亲笔信写给我。信中的大意是,《万世德传》书稿几经撰修,终于完成,然而在出版上遇到不小困难,本来省里有一个专门编撰出版本省历史文化名人传记丛书的项目,但因万世德并非“文化名人”,在文星璀璨的山西历史上,很难被列入其中。卢先生并没有在来信中表达希望推荐的求情,但内里的无奈是可以感知到的。我粗粗翻阅了书稿,作为传记,可能此书还有不尽如人意处,“传”的色彩不浓,考证的成分更多。文学笔法还不够有力,传奇性不强。我查了下有关资料,觉得我这位乡友可能在写法上不够讨巧。比如明朝人万世德曾经到朝鲜任职,今日首尔的几座“关王庙”(即关帝庙)中,其中的一处“南关王庙”就与万世德有关,有学者指出,南关王庙落成当年,代替杨镐赴任明军统帅的万世德前往朝鲜,神宗命其在汉阳为关公建立祠堂,为此拨付了建立祠堂的经费。如果把类似情节在传记中突出出来,“阅读效果”上一定可比万世德抗击倭寇且屡建战功的故事。但无论如何,这是一本有价值的书,它难以出版我也无奈,由此更联想到乡贤文人之不易。他们所用力者甚多,所回报处却极少,然而他们一个个如飞蛾投火,无怨无悔,实在让人感慨。
我虽不认识作者本人,但对卢氏一族在偏关本地的文化影响力久有印象。偏关历史上实为军事之地,成为县制规模也不过是明朝以后的事,所谓三关,雁门关、宁武关、偏关是也。而偏关又是晋地之西北锁钥,战略地位十分重要。重兵把守,进而渐成生活之地,应是其沿革线索。这里的民俗与文脉,既有古来自有成分,更有众多外来者驻扎后形成的独特元素。我于地方志素养颇浅,但读过的唯一一本《偏关志》,其作者的名字印象深刻:卢承业。今次读卢银柱先生校注的《偏关志》,方才对其中的一些由来脉络有所了解。说起来也是有意思,话说公元1915年,已是民国四年,浙江杭州人林端到任偏关县事。这位林先生自然想找一本县志,以便了解当地历史人文,结果他问遍了当地人,方知并无一本完整印行的县志可得。他后来从前任移交的卷宗里得到一本显然是未刊行本的《偏关志略》,知“乃前明关绅卢君承业所首创”,卢氏先贤卢承业实则此一小县修志第一人。从林端的叙述中还知,此志虽曾经多人增修,但在林端看来,仍然“体例错杂,叙次无伦”,非他所习见的县志水平。但需知对一个边塞小县而言,已实属不易。适逢林端一浙江乡友名王莼赋者来偏关游历,他于是与之相商,请其重加校订,历经三月,终于完成。林端在《偏关志序》中认为,自明以来数百年,“区区志略”都难以成书,可见本地人文与财力之不足至于何地,仅此“何以慰作者于地下”,也见出他对先贤卢承业的认可和尊重。在林端眼里,偏关此地“山川之表里环拱,营堡之星罗棋布,风俗之朴实勤俭,人物之发强刚毅,皆斯土独有之精神”,撰修县志自有价值。据载,这部尘封了数百年的县志,最后还是林端个人“捐俸钱如干千”从而得以“活版”印制成书。
卢氏一族最早有明代乡贡卢承业始撰县志,后有清代庠生卢一鳌继述,今有专事县志工作的卢银柱,一门卢氏四百年,文脉相传,从不间断,为本地文史作出了不可替代的贡献。我看卢银柱本人经历,未见官职,他却不但主修本县旧志整理校注,而且对本地近现代历史上的重大事件均做过专门著述,用功难以想象,担当更加感人。如此坚持,且在文风显然并不盛行的边塞之地,更令人激赏。实话说,卢承业署名的《偏关志》,多少有些单薄,我没有见过原版模样,影印的志书虽分为上下册,但即使合一也规模不大。卢银柱在前辈诸方家的基础上,广泛搜求,四处征集,增添了几乎成倍以上的内容。他虽偏居一隅,与同道往来困难,信息相对闭塞,沟通不易,经费条件也可想而知捉襟见肘,但他克服常人难以克服的困难,数十年矢志不移,做出了一般人难以做到的实绩。诚如他自己在后记中所言,举凡涉及偏关县的任何一点资料,他都“悉为胪列,视为珍宝,及时抢救录入”。为了获得一份“小资料”,求证一个小问题,解决一个小疑问,纠正一个小错误,他或频繁电话,或四处求学,东到北京、山海关,西到西宁,北到呼和浩特,南到福州,认识的、陌生的,皆因学问而自认相知。在我想象中,这种为了学问不耻下问,为人却谨言慎行,正是中国知识分子端正品格的体现。
近500页的《偏关志》,比起先贤原著不知厚重了多少倍。内中除卢银柱先生搜求来的各种资料补充外,校注文字的字数应在近一半左右,可见其用心用力至于何种地步。校注这种书籍,所涉文史知识绝非教科书上所有。其中既要有一般文史知识的运用,也需有对地方历史的了解,更需对多种史书上没有记录的人与事、城与乡等掌故的熟稔,需要做大量的田野调查。再看他另一部校注著作《三关志》,厚度和做法的认真如出一辙,值得称道。
三
我读卢银柱两部校注大书而心生感慨的另一个原因,还因为为其《偏关志》作“跋”的李德忠先生,卢银柱称其为恩师者,正是我中学时的语文老师。年少时对李先生的学问所识甚少,今读其跋中文字,见其字字真情,感其拳拳之心,念其作为外乡人(内蒙古人氏)对这片土地的无限深情,足令人想到人与土地、人与人之间割舍不断的深厚感情,倘若人间有不可更改的感情,此情正是吧。先生不过是一位山区普通语文教师,但这篇不过千字的病榻上写就的文章,却包含了太多真挚感情和人生道理。他为弟子在学问上的成就高兴,却也指出其中“难免有断句失误与注释不准的地方”,他虽早已与世无争,但对“世风浮躁”“鄙视著述”的风气深感悲愤。他是外乡人,但隔河(黄河)相望,他对自己曾经学习工作过的“第二故乡”充满深情。“虽伏枥,但得冀望于桃李”,也许一生清贫,也已病体难持,但那文字的穿透力却绝不输于鸿篇大文。这些普通知识分子身上所蕴积的力量,正如一种不灭的火种,给后来者以信心,照亮前行的道路,让人感受到“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的希望。
即使居于一个小县城里,卢银柱先生其实并不孤独,与他一起对地域文化深掘,投入所有心力著述的还有同城的秦在珍先生等人,后者也曾寄赠独立完成的四卷本地域文化著作予我。我与他们从未谋面,写这些文字,正是卢银柱先生家族历经四百年传承不断的文化追求,这种近乎传奇的文化热流,以及今天他与自己的同道们孜孜以求从不放弃的精神,让我感受到一种文化的力量,一种不死甚至不老的精神。我无意于命名他们是新一代乡贤,但我借此意识到,文化的复兴,文化的兴盛,必须包含尊重、呵护、支持这些为了自己确立的文化目标而不懈努力的人们。我甚至还想到请自己的朋友前来修志,用自己的俸禄支付书籍印制费用的“林端”们,今天为卢银柱们的工作给予支持和帮助的人们,他们也实是不可忽视、值得尊重的文化人。
今天的山西偏关,黄河入晋第一县的概念被放大,黄河长城交汇的奇观广为人知,黄河老牛湾已经成为山西的地标性景观之一。每到冬季,这里的黄河上还会举办国际性的滑冰赛事,高速公路的开通为这里与外界的沟通提供了便利。而乡贤们的文字努力,他们的固执与坚守,也一定会为此增添新的光彩。
(作者:阎晶明 系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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