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永图：三分之二房子应由政府提供

　　昨天来宁的博鳌亚洲论坛秘书长龙永图出席论坛。他当着南京政府官员和万达集团高层的面，对中国现行的房地产政策和市场导向开炮。有意思的是，他此番来宁，本是应南京万达广场《中国南京城市运营及区域经济发展论坛》之邀，来分析城市运营、楼市发展等方面的具体问题的。

　　在昨天的“中国南京城市运营及区域经济发展论坛”上，龙永图说：“如果市长不能够下决心拿出一部分位置非常好的地段解决城市的廉租房、解决农民工住房的话，我觉得这个市长不够资格。”

　　讲这个，市长不一定高兴

　　龙永图在论坛上认为，中国城市发展的一个重要问题是解决城乡二元结构的问题。“因为我们吸纳的人口、扩张的人口主要来自农村。在中国，要解决农村的问题、解决农民的问题和解决农民转移出来的问题，这是中国经济发展的必由之路。把农民转移出来，转移到哪儿？就是转移到城市里面来，转移到大的城市带、转移到城市群。”

　　“我希望大家可以从这个历史进程中看出中国经济的发展，因此我想提出的是，中国城市发展一定要关注转移出来的农民工的利益。我们的开发商、我们的城市政府一定要关注这些转移出来的农民的房子问题。因为中国现在面临一个重大问题——怎样使转移出来的农民，在城市工作三年、五年、八年以后真正住下来成为城市居民。”

　　龙永图还说：“今天我在这里(开发商办的论坛)讲这个话，房地产开发商会不高兴，我们的市长们也不一定高兴，因为他们都希望看到高档房，税收多，钱来得多。如果城市的市长不能够下决心拿出一部分位置非常好的地段解决城市的廉租房、解决农民工住房的话，我觉得这个城市的市长和城市管理者不够资格。”

　　富人住郊区、穷人住市区

　　龙永图认为，政府和开发商应该拿出黄金地段，安置普通城市居民，这才是房地产业的和谐和长久之道。至于富人，“应该让他们住到郊区去，因为他们有钱有车，不怕路远和别墅贵。”

　　龙永图说，中央提出到2020年要让城市人口达到80%左右，这实际上就为地方政府的房地产产业政策和开发商的经营思路指明了一条大路。那就是必须向普通人倾斜，不能总想着盖高档房卖给有钱人。

　　龙永图说：“可以把富人放郊区嘛，他们不是有汽车嘛，把交通最便利的地方，现在最炙手可热的土地下决心为老百姓盖房子。现在有些开发商说，我就是为富人盖房子的，那么政府就要把他的地放到郊区去，他可以盖最好品质的房子，让开奔驰、宝马的住这样的房子。”

　　“当然我不反对建一些高档住宅区，但是不能把高档住宅区建在交通最方便、环境最好的地方。开发商有本事卖几万块钱一平米，你就必须花钱营造好的房子。你不要靠政府把环境打造好了，你在里面盖几栋房子就(赚钱了)，没有这样的好事。”

　　“土地粮票”让农民进城有地儿可住

　　关于如何在南京这样一个已经高度开发、土地存量不多的经济发达城市里，让城市接纳更多的农村转入人口，龙永图提出了一个新颖的“土地粮票”概念。他说，可以做一个有益的试验，如果已经转移到城市的农民工，他能够放弃原来农村的宅基地，那么宅基地可以换成土地粮票，给城市的市长们。然后管土地的官员把“土地粮票”卖掉后，可以把卖的钱的一部分给已经转移出来的农民。这样就形成了一种体系：以农民的宅基地来置换城市周边的农田，一方面满足城市对外的不断发展，另一方面又让已经在城市里面居住下来的农民有了第一批财产性收入，而且他们会开始买房子，这就形成了新的巨大的消费群体。

　　龙永图认为，中国当下的城市化进程中，把人全拉进城里来住还不够。在人口集聚的同时要有产业集聚，没有产业集聚就不能实现人口聚集。所以管房地产开发的官员们，还要按照科学发展观，以人为本，把就业放在第一位。没有就业机会，当地老百姓就不能就业，更提不上转移更多的农民进城。

　　中小企业和创业者才是城市经济的血和肉

　　“城市经济必须要有血和肉。”龙永图说：“所以我经常讲，一个国家、一个地区，几个大企业可能是这个地区、这个城市经济发展的骨架子。但一个地区经济发展的血和肉是千千万万的中小企业。我提到过日本经济、德国经济过去十年来一直非常低迷，常常是负增长，但日本老百姓、德国老百姓生活过得很殷实、很稳定，就是因为他们有大量的中小企业，所以社会很稳定。中国经济现在高速发展实际上掩盖了一些社会矛盾，如果要真正长治久安，一定要长富人民，而长富人民重要手段就是建立千千万万个中小企业。”

　　开发商对政府财政起很大作用

　　龙永图结束论坛演讲后，快报记者对他进行了采访：“你刚才在论坛演讲中提到中国城市化进程还要30年到40年，房地产行业在其中将起到怎样的作用？如果房地产要大面积盖房子，是不是说房价有条件上涨30年？”

　　龙永图回答说：“我们看到中国房地产行业对整个中国经济的发展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我们1997年、1998年亚洲金融危机的时候，当时中国之所以能够迅速地从金融危机当中走出来，房地产功不可没。因为1998年我们搞了住房改革，把单位分房的制度改革了，这就打造出了新兴产业：房地产。这些年，中国经济发展由于房地产的推动起到很重大的作用，也使得政府官员手上有钱了。”

　　“过去市长、区长穷得叮当响，这些年为什么办公楼盖得越来越好？手上有钱了。他们也做了很多好的事情，整个城市的基础设施的改善、对弱势群体的帮助，社会很多事业的发展都是政府从房地产那儿拿过来的。所以说，房地产开发商对政府的财政起了很大作用，这是房地产开发商很大的贡献。对于房价的问题，我几年前就说了，不要干预房价，让房价由市场的供求关系解决，但是政府必须在提供廉租房、提供经济适用房方面发挥重大的作用。”

　　起码有三分之二的房子应由政府提供

　　龙永图认为，现在的房价之所以高，主要就是在土地的供应上。“廉租房方面，政府开始做了，但做得还不够。我觉得起码有三分之二的房子应该由政府提供，因为过去是百分之百由政府提供的。我们改革没有采取渐进的办法，而是一下改革了，现在来看是失误了。当时应该逐步改，当时就觉得很不公平，为什么1999年可以分一套房子，1999年以后也是穷大学生，就必须攒钱买房子。当时几百块钱、上千块钱上哪儿买房子？所以现在整个住房目标一定要走向政府来承担三分之二房屋，解决一般老百姓房屋的居住问题。三分之一让开发商搞，让房价搞得越高越好，高了以后让富人买，买了以后转化成税收，税收转化给老百姓。我觉得现在的问题就是政府怎么样下大决心建更多的给一般老百姓住的房子，这才能解决根本问题。”

　　“要形成中国新的住房格局，就应该三分之二的房子由政府提供，三分之一的房子由市场解决，然后慢慢过渡。当然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但是要往这个方向走。政府供地时，一定要想办法把交通方便、接近商业区的房子留下来给老百姓盖房子，不要认为那个地方值钱就给了开发商。让开发商搞远一点去，富人不是有钱嘛。当然，如果我做市长我也舍不得把这么好的地段盖廉租房，但是要解决这些问题啊。像万达广场这样的房子，可以更多地成为盖老百姓房子的地。现在政府不是穷得叮当响，你把位置好的地全部给开发商，那我觉得是不合理的。”

　　龙永图：我不后悔当初给了美国人特保条款

　　八年后，2009年的11月14日，龙永图端坐在快报记者面前，第一次正式评论了自己八年前负责过的那场谈判和协议。其中包含着那个非常敏感的问题——为什么要给予美国特保待遇。

　　八年才一次，这说明该条款效用并不强

　　星期柒新闻周刊：美国最近对中国出口商品频繁发起了带有贸易保护倾向的一系列反倾销、反补贴调查，特别是美国总统奥巴马9月11日决定，对从中国进口轮胎实施为期三年的惩罚性关税。而这种加收高额关税的贸易保护措施其实施的根据，就是当年你主持的谈判和最后达成的协议中，给予了美国所谓的特保条款。现在有一些评论甚至是指责，认为当年没有必要为了入世而在这个问题上给予美国单方面的权利，你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龙永图：我想，整整过去八年了，美国才第一次拿出了这个特保条款，对我国出口商品实施所谓的制裁。八年，才一次，这就说明该条款本身效用并不强，绝不是像有些人所说，给了美国人非常大的权利，非常大的优惠，甚至是给了对中国产品生杀予夺的尚方宝剑。我不后悔当初在协议中给了美国人这个条款。

　　如果我们认真去看，就会发现两点：一是这个特保条款还有四年就自动作废了，中国入世协议规定“特保”在中国加入后12年内终止。二是中方有权进行报复。所以，八年了，美国人也只在这次全球经济危机中用了这么一次，而且迅速受到我国的反制。

　　我们已经错过了很多时机加入WTO

　　星期柒新闻周刊：听了你的分析，觉得你现在对当初的协议还是很满意的？

　　龙永图：是的。这个(WTO)协议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最大限度地保证了祖国的利益。而且，八年以来的实践也证明，我们通过签署这个协议，实现了既定的全面融入世界经济、占领全球贸易制高点等战略目标。当初，如果继续在特保等个别条款上纠缠不清，那就甩不掉中国加入全球竞争、获取全球利益、实现经济腾飞的桎梏。所以，我们让步的不仅仅是一个特保权，而且也卸掉了我们达成协议、高速发展的羁绊。

　　如果回顾中国入世的历史，就会发现，我们已经错过了很多时机加入WTO。当然，世界也错失了尽早让中国全面融入全球经济体系的机会。

　　朱镕基当年在记者会上一句“世贸谈判不能再拖了，从黑发人谈成了白发人了”，也说明了中国需要一个WTO协议，来全面融入全球经济体系。而且，这种迫切性是双向的，世界也需要一个全面开放的中国。

　　这次奥巴马出于平衡美国国内政治势力的考虑对我国轮胎实施特保后，我国也可以迅速地、有力地从美国出口我国的鸡肉等产品方面，进行反击。

　　特保影响的不到整体的百分之一

　　星期柒新闻周刊：可是，对于美国轮胎特保案中被加收高额关税的那些中国企业和企业从业者来说，他们的利益是实实在在受到了伤害。中国轮胎业受到了很大的负面影响。

　　龙永图：这要从两个角度来看。一个角度是，对于整个中国对外贸易、对外出口市场来说，这个特保影响的不到整体的百分之一，我指的是中国对美国轮胎出口的贸易额。根据美方统计，2008年我输美轮胎4600万个，金额17亿美元，这与2008年全年中国对美出口2523亿美元的金额来看，真的不到一个百分点。而且历年来，中国对美国的轮胎出口额也从来没有超过中国对美国出口总额的百分之一。如果放到中国每年对外贸易近2万亿美元的总额来看，就更小。

　　从另一个角度看，中国的轮胎业也需要升级和换代。从出口贸易的角度来说，整个行业过多依赖于对某一个国家的出口，也不是长久和稳健的道路。如果在这个事件后，中国轮胎业能借势调整产品结构、贸易策略，从过去中低端产品当家，迈向有更高利润和更高技术含量的新层次，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星期柒新闻周刊：如果美国从这起贸易保护中尝到甜头，更多地运用特保条款来对中国出口商品开刀怎么办？

　　龙永图：这是一个宏观和微观、整体和局部的利益对比问题。现在全球都认识到，中国生产-美国消费，这种模式，是全球最大和最重要的双边贸易体系。这种体系的形成，正是得益于中国加入WTO协议的签署。中国和美国，中国和整个世界贸易体系，已经按WTO的原则和框架，发展成了一种高度互联互动互惠的体制，到什么程度？到了中国的人民币一传闻有汇率变化，从美元到欧元，整个世界的币值汇率都要打喷嚏(的程度)。到了中国宣布减持美国国债，美国股市就大动荡的地步。美国现在不愿、不敢也不会去破坏这种体系，所以他们的小动作也只能在中美贸易的一些非关键领域去做文章。

　　我认为，美国对中国轮胎实施的特保是一个孤立的个别事件。虽然有些美国企业在事后也跟着蠢蠢欲动，但相信在中国与美国按照WTO原则业已搭建并且高速和稳定持续发展的互惠互利的贸易格局大框架下，美国政府和企业界主流，是不可能利用特保做出伤害两国根本利益的事情的。

　　快报记者 石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