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于泽：社会欠周正龙一个公道

　　作者：杨于泽

　　周正龙缓刑回家了，一些人觉得这是一种“两全其美”，一方面戳穿了“周老虎”的假面，一方面让“替罪羊”免于牢狱之灾，重申了“正义”。教育公众勿去欺世盗名，同时又把对周正龙的伤害降低到最低限度。

　　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一种过于张狂的直觉，或者说是一种张狂的自信：以前是直觉虎照是假的，现在则直觉周正龙是“替罪羊”。这仅仅是两个直觉，人们并不掌握可以由法庭采信的证据链，但人们在作出判断的时候，依然表现得如此自信，以至于毫不怀疑、毫无保留。

　　有人说：“稍有常识的人都明白，连李昌钰都难辨真假的虎照，绝不可能是这个普通农民所能完成。”李昌钰都难辨真假，而我们却根据有限的证据，比如一幅疑似年画，在网络上作出了“裁定”，裁定“周老虎”之伪。我们因为周正龙是一介农民，便断定他不可能制作出以假乱真的假虎照，断定他只是一只“替罪羊”。可能直觉往往准确，但陪审团定罪需要的是可信证据。

　　于是，有人设想，周正龙如果“反水”，则“历时一年有余的华南虎照疑案必将水落石出”。我们还可以设想如果美国橄榄球明星辛普森“反水”，辛普森杀妻案必定水落石出。但辛普森并未“反水”，美国人也并未寄望于此。其实美国人跟我们一样，也是凭借强大直觉，认定辛普森杀妻。但关键是证据，因为没有可靠证据，美国陪审团裁定辛普森杀妻事实不成立。

　　我们相信，只要政府有诚意、司法有动作，就能使一件案子的真相大白。关于人类的认识能力，哲学上有怀疑论，对此作了保留。日本作家芥川龙之介写了小说《莽林中》，后来拍成电影《罗生门》，对人类揭示真相的可能性表示了疑虑。美国前总统肯尼迪被暗杀，而美国拥有世界上最强大的情报搜集能力、最先进的刑事侦查技术，但至今没有做到真相大白。

　　据周正龙妻子罗大翠法庭证言，周正龙找虎拍虎是应林业部门之请而去，他造假自然有错，但是否有罪还得存疑。而群言汹汹，主流声音认定周正龙造假、欺世、图利，是假照案的罪魁祸首。人们心知肚明的是，政府才是幕后推手，但我们采取一种指桑骂槐的策略。我们把周正龙当成真相突破口，希望借打倒周正龙来让政府难堪，率先把他当成了政府“替罪羊”。

　　正由于人们普遍要求“真相大白”，要求真相立即大白，才促使政府采取“断然措施”。警方从周正龙家中搜出了造假工具，可以证明“周老虎”确属造假。周正龙造假不假，但他很可能受人指使，幕后推手是谁非常关键。按照程序正义原则，周正龙有权沉默，接受盘问应有律师在场。但警方“超越”了周正龙的权利，最终宣布了一个周正龙造假的结论。不排除“逼供”的可能，不排除“诱供”的可能，而农民周正龙期待“坦白从宽”，于是坦白了，结果也从宽了。

　　表面上正义实现了，但它全赖政府的“断然措施”，这堪称我们实现正义的路径依赖。如果周正龙拒不“坦白”，而司法真正是一种实现正义的架构，则周正龙就有可能成为中国的辛普森。但我们能否容许周正龙成为辛普森吗？“可能”不能，因为这次我们要的是真相，而非司法正义。我们接受了一个“两全其美”的结果，并从一个“替罪羊”被轻判中感到些许宽慰，这种自得自满就是一个有力明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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